春日的天总是阴晴不定，中午还是晴空万里，下午便是乌云滚滚，狂风阵阵，直吹得爱娇的丫鬟们纷纷加了厚重马甲御寒。云深回院子时吹了一阵穿堂风，本就觉得冷，这会更是手脚冰凉，忙命小喜去找件厚袄子穿，小喜寻不着，只好去喊柳枝，谁知柳枝在箱笼里翻了半天也没找见。
倒是领了好几箱子的衣裳摆设，大夫人那里的没送来，也无人该催。柳枝急得无法，只好去喊连妈妈。
连妈妈正在后罩房里蒙头大睡，到了云深面前时，脸上尚还留着两个深深的枕头印子，身上还略有些酒熏味，云深心下的不喜又重了一层，只不好随便发作，道：“连妈妈，我的四时衣裳都是怎么归置的？小喜和柳枝两个来回找了两遍都未寻到厚袄子，想是下面小丫头收拾的时候不精心，还是要你找一找。”
“不是有个酸枝木的雕花大衣柜么？上头还有个雕百蝶穿花的樟木大箱子，左不过就是那两个里头翻一翻，现下只发了春夏两季的衣裳，又没多少的，怎么就寻不见了？不中用！”连妈妈一边说，一边向大衣柜里翻了翻，谁知翻了半日竟没有，于是又命柳枝搬了个圆凳，也不要人帮忙，自站上凳子打开箱子，翻了好半日，从下头抽出一件银红闪金满绣百花的袄子来，直抖到了柳枝的鼻尖上：“这不是？小蹄子偷懒，偏说找不着，怎么妈妈我偏找着了？”
“这……”柳枝略一滞，犹犹豫豫地道，“这衣裳颇为喜庆，像是过节出客的，我想着家宴上穿这个未免有些露怯，因此便没拿出来。”
连妈妈嗤笑了一声：“我的柳枝好姑娘，现下有得穿便很不错了！还挑三拣四作什么！”她说完这句，见云深面色阴沉沉的，唬得酒意略退了些，又卖好地补了一句：“到底什么东西还不齐备，还是保重咱们大姑娘身子要紧，倒也不必顾虑别的。”
云深点点头：“嗯，那也罢了。连妈妈，放下吧，有柳枝和小喜替我换衣裳就成了。”
待连妈妈退出去，小喜便来替云深换衣裳。云深展开双臂由着小喜解衣带，偏头看了看才铺开的雪白宣纸，叹了口气道：“唉，换了新衣裳，便不好拿炭笔描画稿了。若是弄脏了，一时又去哪里寻一身新的呢。”
柳枝脸上浮出一丝赧色，道：“姑娘若不嫌弃，奴婢帮您描画稿吧？”
云深不意柳枝还有这个本事，又对她高看了一层，心道自己若是去了国公府总要有个可靠人，便着意拣了许多庄上有趣的事情来说，想拉近和柳枝的关系。谁知柳枝仍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，叫人摸不透深浅，云深见了不由得面上发热，又不好过分放下身段结交一个奴婢，便不多说了。
屋里一时便静了下来。
小喜仿若知道了什么，便突兀地寻了话来说：“姑娘和柳枝姐姐真是投缘呢！往常里姑娘也不曾这么爱说话，到底是看重柳枝姐姐！”
谁知，听了这话，云深的脸上更红，柳枝的脸却白了。
小喜知道自己大约说错话了，却仍糊糊涂涂的，想了半日，找补了一句：“瞧天色也不早了，不如奴婢和柳枝姐姐帮姑娘洗脸匀面，重上个妆吧！”柳枝连忙应了一声，放下炭笔便往外走，边走边道：“奴婢去打水！”
云深心下略叹了口气，由着两个丫头替自己重新妆扮一番，望望天色，扶着柳枝的手，往大夫人院里去了。
这是一年中春意最浓的时候，裴府里四处花繁枝茂，香透入骨，深深吸一口气，便要醉了似的。天色刚刚擦黑，园子里、长廊下各处都有刚刚留头的小丫头，执一根粗白蜡烛，渐次点燃了四下的灯笼。烛光透过贴了各色剪像的淡黄明纸，在地上映出婆娑的影来。一阵微风吹过，影子扶摇而动，好似剪纸上的蝴蝶飞鸟活了似的，颇有意趣。
云深一路行，一路赏，深觉得别致精美，不由得叹：“庄上自有野趣，府里却是美轮美奂，甚是金碧辉煌呢。”
柳枝应了一声，尚未来得及附和，便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斜刺了过来：“到底大姐姐是在田庄上长大的，知道什么是野趣，我们这自小长在府里的，便只知道柔顺、贞静，却不知道什么是野趣了！”
回头一看，正是裴敏瑶笑嘻嘻地搭着丫头的手，摇摇摆摆地走上前来。她一边笑一边上下打量了两眼：“哟，大姐姐，不过进府半日，就好似改了个人啦！这衣裳簇新——就不说了，竟连身边服侍的丫头都换了？也是，那一个是庄上跟着来的，也不知是什么乡野丫头，定闹不清府里的规矩，别在家宴上失了礼才是！要是我呀，也弃了不用了！”
这话说得厉害，一则暗指云深厌弃旧仆，二则暗指她贪慕富贵，均不是什么好话。这些话传出去，云深不至于吃什么亏，却叫下人们人心浮动，使唤起来未免不得力。
待要回两句吧，云深又不好站在大夫人门口与裴敏瑶争辩，不然一个不悌的罪名扣了下来，连裴介也要责备于她。